《齐白石与清代艺术圈》
朱天曙/吴倩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4年8月
■郑子成
在社交媒体重构人类认知方式的21世纪，“圈”已经成为大众耳濡目染、日夜相伴的话语，“圈”作为关键词充满了现代感和普适性，朱万曙、吴倩合著的《齐白石与清代艺术圈》同样两者兼具，其将中国现代艺术史上最具符号意义的齐白石置于清代艺术网络的坐标系中，建构起艺术史书写的新范式。
有清一代，在艺术风格上，八大山人与齐白石的关系最深最显。因此，齐白石对八大山人的师法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但同时也是一个旧题目。吴倩博士以大量与齐白石相关的一手文献为基础，通过仔细爬梳、精耕细作，最终在“轻弃八大山人二十余载”这个常见的说法中翻出新意，而这一番新意并非轻浮的话语“创新”，而是建立在详实、丰富的文献材料基础上，从作者划分三个阶段、六大类体裁的具体而微分析中，探寻到齐白石艺术生涯中或显或隐“胸横雪个”的核心创作逻辑。
石涛与齐白石都是中国画转型的关键人物，可以说，理解石涛，就是理解齐白石的一把钥匙。在“齐白石与石涛”一章中，作者以精神层面的师承而非艺术风格上的师法为切入点，探讨两位中国艺术大宗师在创作观念上的一脉相承、作为异代知音的惺惺相惜，并且超越艺术创作，将石涛对齐白石的意义升华到人生境界导引者。正如作者在书中指出：“石涛之于齐白石的特殊价值与意义还在于，在齐白石那些不为人知的困顿岁月中，成为他艺术心灵的慰藉。”由此观之，这一部著作不仅是关于齐白石的艺术史写作，也是齐白石的心灵史书写。
从事艺术史研究，想要对研究对象有更深入的理解，其实别有津梁，个人创作实践是理论研究以外最重要的途径。在“齐白石与金农”一章中，作者指出了齐白石书风形成的关窍：“在金农和齐白石的书法中，既有毛笔书写文心形成的‘书卷气’，又有师法汉碑漫漶苍茫而运用渴笔飞白形成的‘金石气’。‘书卷气’和‘金石气’的结合，正是金农和齐白石的共通之处，他们为后代碑派书家的创作树立了典范”，虽是寥寥数语，但非深晓书道三昧者不能道出。更重要的是，上述论断是建立在“显微式”文献工作的基础上——从存世艺术品中爬梳出67幅齐白石学习金农写经体的作品，同样坚实的文献基础在书中远不止一处。因此，书中俯拾皆是对齐白石艺术的深度理解绝非幸致。
不可否认，齐白石的艺术生涯与艺术市场关系密切。与齐白石关系较为亲近的研究者往往避重就轻，以求契合大众对于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的想象。而另一批研究者则津津于齐白石看重钱财的琐事，沦于猎奇媚俗。本书则以持中正客观的态度来谈论。比如谈到润格的问题，在历史传统中追寻其合理性，并从齐白石学习郑板桥过程中找到其态度形成的缘由：“后世文人书画家如明代文徵明、唐寅等人也都制定过书画润格，但如郑、齐两人一般如此直白地向买画者宣告，采取不回避且坚持的态度，在艺术史上是极为少见的。可以说，他们两人是中国书画史上讨论润资最为直白坦率的书画家。”同时，作者从艺术市场切入探讨齐白石画风变革的驱动力：“他孜孜以求的八大的冷逸画风不为北京画坛喜爱，虽然他的润格较同时的画家更低，但买画的人还是寥寥可数”，“参照吴昌硕‘大写意的花卉翎毛一派’是齐白石‘变法’选择的门径。这种选择一方面是为了改善鬻画惨淡的境况”，以上的论断彰显了学术研究应有的严肃端正的态度以及贯通材料的眼光。
齐白石在书画印三个领域中均有极高成就，作为艺术家是极为难得的，同时也给研究者留下了难题。以一部著作的体量，如果立论以专，不免会有“见木不见林”的局限；如果“雨露均沾”，又容易有支离破碎感。该书巧妙地避免了以上的问题，如在谈及齐白石突破赵之谦的影响时，作者将印风与画风的转变统摄在同一逻辑中：“这种艺术追求与他的绘画艺术观念也是一致的……因而他要以不同于前人的大写意方式作山水。齐白石的篆刻创作体现了他整体的审美追求，即在‘刚健超纵’的风格中表现古意和个人情趣，鲜明地凸显个人面貌。正因如此，他能够在诗书画印领域皆取得卓著成就，并将各种艺术形式的风格完美统一起来。”
对于齐白石这样不世出的艺术大宗师，如果仅着眼于其在中国的艺术历程与影响，不仅不能全面呈现其艺术影响，也将与当下的学术研究脱节，但如何在“清代艺术圈”这一限定范围中展示国际视野则非易事，作者选择在“齐白石与吴昌硕”一章中拈出，颇有见地地指出：“近代艺术思潮发展的方向即为强化个性与简化形式，齐白石与吴昌硕的作品正突出了这两大特征，与西方艺术精神有诸多暗合之处。”
在方法论层面，本书示范了文献考据与艺术体验的多元融合；在学术伦理层面，其展现出对待艺术大师“不神化不矮化”的史家精神。正如书中所说，“在中国艺术史上，后代艺术家不断领会前人的艺术语言和精神，并加以传承。
（作者为广州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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